第二章
整个下午，在太空基地第三星际中转站侯机的时候，我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最后，我不得不承认，我被难倒了。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透过中转站巨大的落地玻璃，可以看见星际飞船正在进进出出，它们都是来自与其他的太空基地，也有一部分是来自更遥远的火星的。自从洪水纪以来，人类的文明被搬上了天，我们已经无法像以前一样脚踏实地的活着了，三分之二的地球人口生活在这种围绕着地球的大面包圈中，另外那些在地面上的三分之一人口也将随着海平面的继续升高而放弃人类最后的家园。庞大的太空移民计划正在加紧开发着，更多、更大的太空基地正在被全力制造出来，希望可以赶得上洪水的脚步，在水漫过我们的脚脖子的时候有地方可逃。这种可悲的情况还要持续三千多年，直到洪水退去，就像旧约中描述的那样，不过不知道我们逃得是否太匆忙，有没有带上可以放飞的鸽子。
幸好，我不是地球人。
“我要见你们的船长。”我对着飞船舱口的一名工作人员晃了晃证件，说道。他穿着漂亮的制服，一看就知道是从火星上来的。
“对，”值班经理说道，“看到那个标志没有，是威玛生物企业，它得到了特殊批准可以离开。”
“真是不错。”马教授羡慕地说道。
“在这里。”马教授拍了拍胸口的衣袋，“那么你也是回火星？”
客舱内柔和的灯光重新亮了起来，我长长出了一口气。这个时候，飞机调整了一下姿态，从我这面，正好能看到一个灰色的物体慢慢漂浮过来，渐渐占据整个视野。它呈巨大的圆环状，缓缓地自转着，表面的灯光此起彼伏，在幽暗的宇宙中显得非常宁静而安谧，有点像个撒上明亮碎屑的大面包圈。随着距离的拉近，能够很清楚的看到一个个小小的光点在其中穿梭着，消失在巨大人造物体的内部。飞机调整着姿态，慢慢和太空基地保持着同步，看上去，就像整个太空基地停止了旋转一样。
“您呢，先生？”
“我们也正在等通知。”
过了一会，一个穿着同样漂亮制服的中年人出现了，他的肩膀上还有几颗闪闪发亮的星星。
很快，常规发动机5万多磅的推力让飞机离开了地面，爬升了1000多英尺后，发动机的轰鸣又渐渐弱了下去，刚才那种短暂的不舒适消失了，又爬了2000多英尺，机翼上的前缘缝翼和后缘襟翼开始慢慢收拢，这个时候，厚厚的云层已经被抛到了下方。我看着这一切，悄悄松了口气，解开了安全带。
“谢谢您，真是不好意思。”马教授客气地说道，首先按了一下自己座位旁边的红色按扭，很快，一个透明的玻璃罩从他脚底下升了起来，将整个座位笼罩住，两根自动安全索从他的胸前交叉穿过，消失在座位后。这个装置使得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像被捆住的粽子一样滑稽，不过，从马教授的表情来看，他一定经常坐飞机，显然没有不舒适的感觉，我甚至怀疑马教授的性格使他到任何地方都显得从容不迫，就像在自己家的卧室一样感觉良好。
我恍然大悟，连忙问道：“你能不能给我在上面弄一个位置？”
我从玻璃窗看出去，只见一艘相貌古怪的飞船正在缓缓的靠上登机桥，那飞船非常庞大，不像是一般的商用飞船，鼓鼓的、圆圆的肚子，笨头笨脑的，好象是一只胖胖的甲虫一样。
“那也有将近一百万人口……”说着，我们已经到了廊桥口，我的警察证件再次起了作用，没有受到多少阻拦，就直接到了飞船的对接口。
“我注意到你有些担心，是吗？”马教授关心地问道。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拎着行李，跑向询问柜台。询问台已经被一群旅客给包围起来，吵吵嚷嚷的，可怜的服务小姐勉强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对付着本来已经烦躁不堪的旅客。我使劲挤开了人群，冲到了最前面。
“火星再见。”马教授点点头，消失在下飞机的人流中。我也拿出了自己的行李，突然感到有些遗憾，刚才马教授只讲了一半，正说到他正要将那个凶手指出来的时候就被打断了。到底那个是凶手呢？听他讲了半天，我还是一头雾水，带着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下了飞机。
“地球护照……”第克里船长皱了皱眉头，“按照规定，隶属火星的飞船是不能搭载地球乘客的，要经过海关的批准……”他翻开了护照，突然眼睛一亮。
“是一个糟老头子？”马教授微笑着说道。
马教授摊开了双手，说道：“我的航班被取消了，真糟糕，那个会议我还要发言呢。”
“克丽丝小姐说没问题，不过只有一间客房了，你们愿不愿意挤一下？”
“那是威玛生物企业的科学船，所以他们有这个特权。”看到马教授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进一步解释道：“威玛生物企业最近开发出了一种新的抗菌素，对火星上现在正在流行的洛克病有特殊疗效。我昨天刚看过新闻，威玛生物企业的首席科学家今天要回火星，公布这种新的抗菌素DNA图谱，所以军方也为他们开放了通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火星上正在流行的洛克病吧？”我怀疑地看着马教授说道。
“不，不，哪里，举手之劳。”对于马教授的谢意，反倒让我有些不自在起来了。
时间就这样飞速的过去了。在这段时间里，飞机爬升到了3万英尺的巡航高度，并保持着航路，如同洪水纪前的任何一架普通商用客机一样，但是，它的目的地将不是大陆上的机场，而是更高的，在地球上空同步轨道上的人类太空站。我听的如此专心，以至于座位面前的琥珀色信号灯亮了都没有注意到。
“先生？”空姐再次礼貌的提醒道。
“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航班？”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第克里船长的脸上略过一丝尴尬，随后说道：“这个我不能决定，要问问主管克丽丝小姐，请在这里等我一下，马上就好。”说着，船长回到了船上，消失在走廊尽头。
“那么，很高兴遇见你，再见。”
我递上了证件，说明了来意。第克里船长仔细的看着我的证件，听我说完，然后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身后。
我跑过去，轻轻拍了拍马教授的肩膀，马教授回过了头，一脸的无奈。
“我们去哪里？”马教授问道。
这种用于太空飞行的保护装置虽然很安全，但是，想要再和马教授谈话就不可能了。在透明罩子的另一边，马教授向我微微一笑，显然很明白我的心思，随后，他将头舒服的靠在航空座椅上，开始闭目养神。我学着他的样，也将头靠在柔软的座椅上，尽量放松自己略微僵硬的身体。
空姐抿嘴一笑，说道：“是的，我们已经飞行了一个多小时，机长说还有半个小时就到目的地了。”
“跟我来。”我悄悄说道，拉了拉马教授的衣服。马教授挤出了人群，跟在我后面，我们一前一后朝着廊桥口走去。
“我是第克里船长，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我连忙站了起来，握了一下那手，说道：“再见，马教授。对了，您是到太空基地呢，还是从这里中转，去其他地方？”
“对不起，先生，请按您左手边的按扭，飞机马上要加力飞行了。”漂亮的空姐出现在面前，打断了我们的谈话，这个时候，我才如梦方醒般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这么快就要穿越大气层了？”
“欢迎登船。”第克里船长敬了一个礼，让到了一边，吩咐手下的一个机组成员：“去海关那边，弄来马教授的通关许可，就说是克丽丝小姐的客人。”那个小伙子拿着马教授的护照一路小跑开了。
我也笑了。“我听说最近去火星的航班比较紧张，您买好票了吗？”
很快，各种抱怨劈头盖脸的砸向那个柜台，处在风暴中心的服务人员已经要吓得逃跑了。这样询问不是办法，马上，我就换了一种方式，直接跑向侯机楼的二楼管制中心，门口的警卫似乎要阻止我，但是，我晃了一下手中的警徽，得到了放行。在一个值班经理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刚刚突然爆发了一次太阳风，使得火星航路上的五颗导航卫星受到了损坏，星际修理队正在抢修当中，但是航路被迫关闭了。也不是完全关闭，只有特殊的航班可以按时起飞，军方开放了一条狭窄的军用通道。
“真是太客气了。”马教授一边说道，一边踏上了飞船。就这样，我们上了威玛生物企业的科学船，开始了不平凡的几天几夜。
并没有什么令人担心的情况出现，很快，核动力发动机的噪音减弱了，那种不舒服的压力也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当舷窗再次打开的时候，外面已经是黑黑的天幕和繁复而明亮的星群。琥珀色的灯熄灭了，玻璃罩降了下去，消失在地板下面，但是，安全索却没有松开，防止在无重力情况下，那个卤莽的旅客忽然一站起来，撞到天花板。
“我要到火星上，那里有一个研讨会。”马教授微笑着说道。
又过了二十分钟，在空港管制的调度和进出港客机的排队等待后，我们的客机同第二十三号太空基地对接了。客机在停机廊桥停稳后，座椅上的安全索松开了，满面笑容的空姐出现在客舱内，站在机门旁边，礼貌的送着每一位旅客。
“哦，对不起。”我的沉思被打断了，连忙也按了一下按扭，马上，把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粽子。
“只有一个航班。”值班经理说道，“瞧，它正在靠港，短停后就离开，等待几位特殊的客人。”
我二话没说，又拎着行李，下了楼，直奔飞船停泊的停机廊桥口而去。在路过询问柜台的时候，发现那里还是被一群人包围着，人们的情绪已经开始有点激动了，已经能看到几个机场保安的身影。这非常可以理解，谁都想快点回家。突然，在人群中，我看到了一个长满白发的脑袋，是马教授。
我扭过头，像继续刚才的话题，这才发现，马教授已经睡着了，眼睛闭着，呼吸均匀，头微微歪在一边，好象在自己家的床上一样。
“不，”我们的手一直握着，马教授稍稍晃了一下，“是地球火星大学教授待遇差别研讨会。”
我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似乎又有些明白，但是说不上来。我转开了话题。“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能进入加力飞行，我们显然有很多时间来打发这无聊的旅行。刚才我提到您破的那个案件，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描述一下吗？要知道，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和当事人说的，完全不一样，这样要求不冒昧吧？”
值班经理耸了耸肩，“我没有这个权利，你可以和船长商量一下。”
“当然愿意，”马教授说道，拎起了行李，“带我谢谢那位尊敬的克丽丝小姐。”
“那不是商用飞船。”马教授疑惑地问道。
“这个属于职业病，”我解释道，稍微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修飞机的，知道飞机容易在起飞的时候出故障，所以特别害怕坐飞机。”
“知道，当然知道。”马教授点点头说道，“空气传播，死亡率5％，还好被限制在火星第三生态圈中。”
过了一会，船长又回来了，从他的脸上，看到事情发展的不错。
“有一班到火星的飞船，我们去碰碰运气。”我指着外面那古怪的飞船说道。
“我一定会的。”说着，我们都笑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
“各位旅客请注意，由于技术故障，到火星的航班已经全部取消，请旅客们办好相应的退票手续。如果有最新消息，我们将及时通知大家，谢谢合作。”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道。
“对不起，技术故障。”
“你帮了我大忙。”马教授认真地说道，“我欠你一个人情。不过请提醒我这点，我这个人经常会忘记欠别人的东西的。”
“火星科学船？”我惊讶地说道。
光线慢慢黯淡下来，所有的客舱内灯光都被调到了最昏暗的程度。很快，一种轻微的啸声传遍了整个客舱，飞机开始明显的加速，上仰，微微有些翻转，常规发动机的轰鸣已经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核动力航天发动机的尖啸声。随着飞机的速度越来越快，整个客舱都在剧烈的抖动着，仿佛要散架一样，第一次坐这种航空航天客机无疑会被吓坏的。我尽量不去想这些事情，扭过了头，正好能看见机翼的表面。一层红色的光正从上面泛起来，雾一样向后散去，然后又出现，散去，整个机翼的前缘开始发红，很快，连窗户外面都布满了红光，透过窗户，客舱内所有的东西都红彤彤的，好象是朝霞射进客舱一样。客机的表面正在稠密的大气中燃烧着，如同传说中的不死鸟。这个时候，机长关闭了所有的舷窗，顿时，客舱陷入了一片阴暗。
马教授呵呵笑了笑。“你是个聪明人，可惜我们大多数人都并不够聪明，因为我们一直都生活在自己创造的危险中而毫无察觉。”
马教授递上了自己的护照。
“对，我搭乘梦幻号特快飞船。”
接下来的时间里，马教授详细地讲述着整个案件，我听的入了迷。虽然马教授讲的语气非常平淡，丝毫感觉不出任何的夸张和激动，就像在聊家常一样，但是，那扑朔迷离的情节却比报纸上要精彩的多了。越往下听，我就越佩服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我甚至感到惊讶，为什么这个老教授可以如此镇静地讲述一个奇妙的故事，就好象他生活中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事而已。
马教授时机恰当的醒了过来，满意的搓了搓手，站了起来，从行李架上拿出自己的小包，向我伸出手。
“人类行为学研讨会？”我感兴趣地问道。
“这是作为准军事人员的一点特权。”我解释道，“那么，火星再见。”
“当然不，非常乐意。”出乎我的意料，马教授相当干脆地答应了。“那是两个月前，我正好在地球第十五号太空基地，带着一帮学生实习，然后……”
“什么航班可以起飞？”我问道。
“马如风……是马教授。”他忽然变得热切起来，将护照还给马教授，说道：“原来您就是马教授，我在报纸上看到过您的报道，真是太荣幸了，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马教授竟然是……”
“谢谢你。”马教授说道。
侯机大厅的中央音响发出了锐耳的叮咚声，随后，一个甜美的女性嗓音开始广播：
我是一个幸运的火星人，第一批开拓火星的地球殖民者的纯正的后代。虽然火星的人口只有地球的百分之一，但是我总觉得，火星将比地球更有潜力和发展，起码在往后的三千年内。尽管现在火星也碰到了不少问题，由于没有地球那种天然的、经过上百万年形成的大气圈，生态圈，火星人的健康面临着严重问题，普遍寿命要低于地球人。